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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濰坊日報 發(fā)布時間:2023-05-22 09:46:47
臘月初十,不到五點的冬日,一縷朝陽剛剛爬上山,青霞村便熱鬧起來了。
村里的那條主干道已人影憧憧,淡淡的薄霧中人們朦朧得看不出面容,零碎的喧囂從中傳出,飄到村口。直到打頭的漢子出現(xiàn),聲音乍然像是放大了百倍,兒童的嬉鬧聲,婦女的接耳聲,漢子的笑罵聲,長風揚起,薄霧乍破,人們翹首的面容在縷縷爬升的朝陽中愈漸清晰。
幾乎舉村出動,人群像長龍,環(huán)在主干道旁。村口還在進人,有人扛著靶子,上面扎滿了紅彤彤的糖葫蘆,頂尖上的糖風被陽光一照似琉璃般絢麗。有人挑著擔子,兩頭都插滿了不常見的小玩意兒,扎在上面的彩色風車被山風一吹簌簌作響。人群還在往里走著,大式兒的機巧,小樣兒的精美,天南海北的貨物聚集在一起,看得村人眼花繚亂。當然人們最翹首以盼的還是墜在最后的格外樸素的一行人,簡簡單單的物件兒,沒前面的精美絢麗,可也最能勾起人們的興趣。他們不賣貨,拿出來的都是賣力的真本事。今年走在前面領(lǐng)隊的漢子格外健壯,一看便有本事在身上,人群更加興奮了,等不及要看那精彩的表演了。
有男人拉住打頭走的漢子:“喲,二牛,你可以啊,打哪找的這么一隊,可比往年的好多了。”
那個叫二牛的只憨憨笑笑:“俺不知道,俺就是個跑腿的……”
青霞村四面環(huán)山,出行不易,外面人嫌山路難走不愿往村里去,而村里人世世代代靠山吃山,也鮮少去外面的世界,一年到頭日子過得清苦。因此祖輩定下規(guī)矩,每年臘月初十的時候,村里人會出錢找人從外面請來雜耍隊,順帶著小商小販來賣點年貨,讓村民能夠熱熱鬧鬧過個好年。村民等著盼著,一年到頭就期待這一天到來。
一時間,人聲鼎沸,連天邊僅剩的丁點兒薄霧都被呼散了。
“來來來,父老鄉(xiāng)親們都來看一看了啊……”銅鑼聲起,震得過往人耳朵發(fā)疼,而被圍在圈子里的男人似乎毫不所覺,敞著大嗓門吆喝,勢要把所有人都引過來。
“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,最最頂尖的技藝都在這兒了,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……”伴著刺耳的鑼聲,人越圍越多,急促的鑼聲驟停,伴著驚呼,只見在這寒冬臘月里,男人一把扯下身上披著的棉袍,露出遒勁的肌肉,迎著朝陽泛著紅色。
男人倒也利落,沒了剛才招客的聒噪,回身便躺到了身后備好的板子上。只見兩人晃晃悠悠地抬上來一塊大石板,將落不落的,叫一旁人的心也晃悠地蕩起來,生怕下一秒厚重的石板落地,把兩人的腳砸個稀爛。
眾人屏息,眼瞧著兩人將那石板一下子蓋在躺著的男人身上,男人驟然被重壓,肌肉顯得更加猙獰,張牙舞爪地從縫隙里涌出。
這時,有人提著大錘向他走來,連喝三聲,眾人還沒反應過來,重錘已經(jīng)落到了男人身上的石板上,沉悶的碎裂聲響起,只見石板裂開,有碎石從男人身上滾落,還有石渣濺落在前排人的腳底。
碎裂的石板被人抬開,露出底下安然無恙的漢子。
似被驚醒般,人群中驟然傳出叫好聲。
漢子起身迎上前去,雙手抱拳答謝:“胸口碎大石請各位鄉(xiāng)親一賞!”叫好聲和銅錢落地聲便先后涌來。
后排人的銅板落在中央男人的腳邊,在黃土地上砸出“噗噗”的聲響,前排的人倒是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將賞錢放到圈子里討賞人手上的銅鑼里,金石相擊,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音,還未披上衣裳的漢子笑得越發(fā)燦爛。
鑼鼓不停,叫好聲還未歇,趁著氣氛還熱烈,好戲一場接著一場。
場上又迎來兩個男人,為首的提著一桿長槍,槍頭紫凌凌的,在陽光下泛著寒光,甫一出場,一桿槍便被他舞得出神入化,氣勢如虹,眾人還眼花繚亂之際,只見一同上場的那個不起眼的瘦弱男子動了。
瘦弱男看起來帶著一步三喘的病氣,正當前面那人舞得虎虎生風的檔口,他迎了上來。舞槍的男人像身后生了眼睛般,將長槍迅速從地上抬起,劃過一陣凜風,直指瘦弱男的喉頭。眾人見此情景,歡呼漸落,場面如冰般凝結(jié)。說時遲那時快,只見瘦弱男不避不讓,任由槍尖直逼脖頸,露著青筋的手卻一下子抓住了槍頭。
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倒抽了一口寒氣,如大夢驚醒般。人群中傳來細碎的叫好聲,中間的兩人卻絲毫不覺,長槍還在往前送來,瘦弱男握著槍頭的手往下一滑,將將露出底下泛著銀光的槍尖。
銀光凝為一線,剛好與背后金黃的日光結(jié)成一團,兩人吊足了觀眾的胃口,下一秒便不再拖沓,瘦弱男將喉頭往前一送,人群中傳來女人的驚呼,有人倉皇地閉上眼睛,生怕下一秒就見血濺當場。
有膽大的人還往前看著,瘦弱男蒼白的臉頰泛起了紅,脖頸的青筋鼓起來,輕聲一喝,竟生生將那柄槍折彎過去。
人群里大呼了一口氣,接著便是如雷的叫好聲。
長槍后撤,再仔細往瘦弱男脖子上望去,連半點皮都未破,蒼白脖頸上只留一圈紅紅的印記。瘦弱男雙手抱拳向前致意:“長槍刺喉,博眾一笑。”
話落,鑼鼓聲又起。
眾人清苦一年壓下的熱情被輕易激起,賞錢也給得大方,或許是看出眼前的班子不同于往年拉來湊數(shù)的江湖騙子,是真正的臥虎藏龍之輩。村民們里三圈外三圈圍滿,生怕錯過這么精彩的表演。
場子鼎沸,有人大著膽子吆喝:“再來一個,再來一個……”
為首的還是那個胸口碎大石的漢子,聽見呼喊也不見驚慌,說道:“感謝各位父老鄉(xiāng)親,那這樣吧,就讓我們的小師妹給大家來一個吧。”
話一落地,便瞧見男人寬厚的身軀后轉(zhuǎn)出來個窈窕的姑娘。
小姑娘不似一般習武的女人般高挑,是掉到人群里便看不見的身高,巴掌大的白嫩臉上一雙杏眸,唇紅齒白,笑起來眼眸彎彎,帶著一股喜氣,一頭烏黑的長發(fā)隨著瓜皮小帽一摘蕩在腰間,又被她隨手一抓,扎成個高馬尾,整個人少了綿軟之氣,多了立整。
更為奪目的是她斜背在身后的那把長刀,刀刃被黑皮套包住,橫貫半人身長,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姑娘太過矮小的緣故,刀柄就突兀地斜亙在她的頭上,看起來毫不協(xié)調(diào)的搭配卻在她抽出長刀時湮滅于無。
長刀出鞘,眾人只見寒光一閃,長刀的主人下一秒便舞開來。
不似前面男人的大刀闊斧,小姑娘揮刀氣勢自成一派,迅如閃電,矯若蛟龍,一把笨重的長刀被她舞得輕靈矯捷,卻絲毫不墮氣勢。
刀術(shù)是好刀術(shù),刀亦是好刀,刀風呼呼作響,眾人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下一秒的動作。姑娘身體柔軟,折了個不可思議的弧度,并著刀鋒,拉出長長的一線,火紅日頭正巧挑在刀尖,一時之間寶光流轉(zhuǎn)。
一曲舞畢,風中唯有刀鳴不止,四周靜默。
姑娘收勢,長刀入鞘歸于樸實。素白的額角早早掛滿細密的汗珠,眼神卻亮的嚇人,向人群中望去,望著百態(tài)的驚異,露出個大大的笑。一步上前,同前面師兄們一樣抱拳拱手:“在此獻上刀舞,不成敬意,望各位鄉(xiāng)親們捧場。”人群轟然,甚至有淘氣的少年吹起口哨。
一輪紅日掛于天邊,漸漸從遠方傳來老人呼喚回家的聲音。高潮已過,人群也顯得愈加稀疏,圈子四散,漸漸露出圈外的模樣。
商人的貨匣已空蕩蕩,熬糖畫的攤子也不再冒熱氣,有小童正轉(zhuǎn)著風車跑向遠方,青煙升起,空氣中彌漫開來柴火香。
村如其名,群山被霞光籠罩,青霧夾雜著日漸熄火的金光懸浮其上。其中還夾雜著商販收拾貨物攤架的聲音,雜耍攤子亦在其中。
長槍被男人束在背后,長刀還是斜掛在小姑娘的肩頭,打頭的男人背起木板,瘦弱男拿上銅鑼,一行人的裝備便齊活了。
趁青光懸于一線,紅日還夾在山頭之間,一行人又如來時破出青霧層層,環(huán)環(huán)繞繞地走出村口去了。
叫二牛的漢子將人送到村頭,眼見一行人隱入群山背后,長街喧囂已靜,恍若長夢。
青霧漸漸洇上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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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平小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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