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代楊慎撰《法帖神品目》。
上世紀初壽光倉頡墓。
倉頡二十八字，又稱倉頡書，傳說由倉頡所寫，是中國現(xiàn)存最古老的文字，最早收錄于宋太宗淳化三年（992）的《淳化秘閣法帖》。明代楊慎撰《法帖神品目》將倉頡二十八字列為第一，并注曰：“在北海。”民國《壽光縣志》首創(chuàng)金石志，也以倉頡二十八字為首，并按：“此石刻雖不存，而為吾國文字之祖，本志首錄之。”壽光是全國倉頡信仰最為繁盛和最具代表性的地區(qū)之一。
確立
倉頡墓與壽光之關(guān)系 始見于《齊乘》
關(guān)于倉頡造字，在《荀子》《韓非子》《呂氏春秋》等先秦著作中就已有記載，秦始皇統(tǒng)一全國后，實行書同文政策，推出的識字課本《倉頡篇》開篇說：“倉頡作書，以教后嗣。”說明秦代倉頡造字已經(jīng)成為共識并開始普及。漢代許慎編寫的中國第一部字典叫《說文解字》，里面說“黃帝之史倉頡，為黃帝記事之官……見鳥獸蹄迒之跡，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，初造書契。”他觀察鳥獸足跡受到啟發(fā)，從而創(chuàng)造了文字。一般認為，許慎的說法代表了秦漢時期人們的普遍看法。
1954年，山東沂南縣界湖鎮(zhèn)北寨村出土了一塊東漢時期的倉頡造字畫像石。1972年，臨沂吳白莊又出土了倉頡造字漢畫像石。河南地區(qū)出土過帶有“蒼頡”二字和五銖錢紋飾的漢磚。揚州西漢初年吳王家族劉毋智墓，曾出土一件陶制熏爐，爐壁墨書“蒼頡”二字。此爐為祭祀倉頡的禮器，證明西漢已有倉頡祭祀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在眾多的倉頡遺跡中，始建于漢代的就有四處，分別是：河南的南樂、虞城、開封和陜西的白水。這就說明，在漢代，倉頡信仰已很流行，各地為紀念倉頡而起墓、建廟，并且舉行祭祀儀式。
壽光的倉頡信仰與全國應(yīng)是同步的。但有明文記載，最早確立倉頡與壽光關(guān)系的，應(yīng)是元代于欽著的《齊乘》一書?！洱R乘》是山東現(xiàn)存最早的方志，于欽是元代山東益都（今青州）人氏?！洱R乘》中有兩處記載。
一在卷二《巨洋水》：
?。ň扪笏┯謻|北徑故益縣城，古別出一支為百尺溝。又北經(jīng)壽光縣東北，《水經(jīng)》云舊有孔子問經(jīng)石室，即倉頡墓也。
二在卷五《倉頡臺》：
?。▊}頡臺）壽光西北，洱水所徑。《水經(jīng)注》謂孔子問經(jīng)石室，非也?！锻ㄖ尽吩疲?ldquo;倉頡石室記二十八字，在倉頡北海墓中。土人呼為藏書室。周時自無人識，逮秦李斯始識八字，曰：‘上天作命，皇辟迭王’。漢叔孫識十三字。”豈孔子至齊亦嘗訪焉，故有“問經(jīng)”之目？
這兩處記載，一說倉頡墓，一說倉頡臺，但都指向《水經(jīng)注》的“孔子石室”，說明是一處地方。該書引用了成書更早的北魏《水經(jīng)注》和南宋《通志》。我們運用史料溯源法，看看兩書原文是怎么說的。
緣起
《水經(jīng)注》載孔子石室 在牟城西南
先看《水經(jīng)注》，《水經(jīng)注·巨洋水》原文作：
巨洋水自巨淀湖東北流逕縣故城西，王莽之翼平亭也。漢光武建武二年，封更始子鯉為侯國。城之西南、水東有孔子石室，故廟堂也。中有孔子像，弟子問經(jīng)，既無碑志，未詳所立。
需要說明的是：此句本無“巨淀”二字，后人以為脫刻，所以加之。《續(xù)山東考古錄》辨言：這是誤將巨洋枝津（百尺溝）北流入巨淀與下句《經(jīng)》文“又東北過壽光縣西”句連讀所致。此處的巨淀湖應(yīng)是前文“又東北，積而為潭，枝津出焉，謂之百尺溝”中的潭（湖），如王國維《水經(jīng)注?！?ldquo;巨洋水自湖東北流”，無“巨淀”二字；又如（北魏）酈道元注、（清）戴震分篇、楊應(yīng)芹校點《分篇水經(jīng)注》“巨洋水自潭東北流”，則直言是“潭”。
此句的壽光縣故城在壽光東北10公里，俗稱牟城，即今洛城街道后牟城村附近?！独m(xù)山東考古錄》：“《水經(jīng)注》：‘巨洋水（自辟閭渾墓東）又東北徑益縣故城東，又東北過壽光縣西。’又云：‘堯水徑東西壽光二城間。’今牟城在益城東北，巨洋水東，堯水西，斟灌城（按：斟灌城為東壽光城）西北，即壽光故城無疑。”另，清代楊守敬《水經(jīng)注圖》標注“孔子石室”的位置就在牟城附近，而非巨淀湖。這句話的意思是說：牟城西南，巨洋水東面有孔子石室，是舊時的廟堂。廟中有孔子像，還有弟子問經(jīng)的畫像，但沒有碑，不知是什么時候建立的。
《水經(jīng)注》的這段記載，沒有提及倉頡，它說的是“孔子石室”，即孔子廟，里面有“孔子像”以及“弟子問經(jīng)”的壁畫或者雕像。而《齊乘》將“弟子問經(jīng)”改為了“孔子問經(jīng)”，“孔子石室”改為“孔子問經(jīng)石室”，并斷言“孔子問經(jīng)石室”即是倉頡墓，還推測孔子可能來訪過。這里孰是孰非，或者原是孔子廟，后為倉頡墓？又或者本就是倉頡墓，《水經(jīng)注》有誤？就不得而知了。不過，既然《齊乘》在敘事時指向了《水經(jīng)注》，所有的討論又都離不開“孔子石室”，我們姑且以《水經(jīng)注》為緣起。
演變
孔子石室演變?yōu)閭}頡墓
再看《通志》卷七十三《金石略》第一，《歷代金石》原文作：
倉頡石室記有二十八字，在倉頡北海墓中，土人呼為藏書室。周時自無人識，逮秦李斯始識八字，曰：“上天作命，皇辟迭王”。漢叔孫通識十二字。
通過對《通志》原文與《齊乘》引用的對比發(fā)現(xiàn)：首先是“叔孫通”而不是“叔孫”；其次是“十二字”，而不是“十三字”。“豈孔子至齊亦嘗訪焉，故有‘問經(jīng)’之目？”是《齊乘》的疑問，《通志》中沒有。這是于欽對“孔子問經(jīng)”的推測。
那么《通志》所言的“倉頡石室二十八字”又是怎么回事呢？在編于北宋、號稱“法帖之祖”的《淳化秘閣法帖》中，收有一篇“倉頡書”，即倉頡二十八字。這是倉頡書的首次面世。南宋《通志》則添枝加葉，說它發(fā)現(xiàn)于倉頡北海墓。釋讀傳承是這樣的：周朝無人識，秦朝李斯識八字，漢代叔孫通識十二字。
北海是地名，這里應(yīng)指宋代的“北?？h”，因為斷然沒有今朝標識位置，卻言前朝行政區(qū)劃的道理。北?？h北宋至元為濰州治，其范圍確實包括今天壽光東北部的部分地區(qū)。另外，西漢曾置北?？?，此后“北海”一詞也代指原北?？^(qū)域，轄境相當于今天的濰坊市。壽光就有“北海名城”的說法。明代楊慎撰《法帖神品目》將倉頡二十八字列為第一，遵循《通志》說法，注曰：“在北海”。
既然南宋《通志》說倉頡二十八字在北海倉頡墓，而元代的《齊乘》又說壽光有倉頡墓，其他史料未見北海有另一倉頡墓，那么倉頡二十八字出土于壽光倉頡墓就是水到渠成了。至此，我們可以梳理出這樣的脈絡(luò)：從北魏酈道元《水經(jīng)注》的“孔子石室”及“弟子問經(jīng)”，到北宋《淳化秘閣法帖》首見倉頡二十八字，又到南宋鄭樵的《通志》的倉頡二十八字在北海倉頡墓，再到元代于欽《齊乘》中的“孔子問經(jīng)石室”即“倉頡墓”。至此，倉頡墓在今壽光境內(nèi)，“倉頡書”周代出土于今壽光境內(nèi)的說法形成了，此后壽光歷代縣志沿用此說法。
爭議
學界主流認為倉頡二十八字或為偽作
倉頡二十八字是遠古流傳下來的真跡嗎？倉頡二十八字最早見于《淳化秘閣法帖》。宋淳化三年（992），宋太宗命翰林侍書王著選內(nèi)府所藏歷代書法，摹刻于棗木板上，拓賜于大臣。全帖分為十卷，《倉頡書》排諸家古法帖卷五中的首篇。大觀三年（1109），宋徽宗因《淳化秘閣法帖》板已斷裂，出內(nèi)府所藏墨跡，命蔡京等稍加厘定，重行摹勒上石，名曰《大觀帖》，并將這二十八個字釋為“戊已甲乙，居首共友，所止列世，式氣光名，左互乂家，受赤水尊，戈矛斧芾”。此譯文晦澀難懂，前世大儒，后世專家?guī)缀鯖]人搞明白，所以多數(shù)人是不買賬的。
1990年9月13日《社會科學報》載湖南劉志一《夏朝存在確有文字依據(jù)》一文，對《倉頡書》的含義重新破譯，說它是用古彝文書寫的一段祭祀經(jīng)文，直譯為：“一妖來始，界轉(zhuǎn)鴉杈，祭神青腦，禍小馬念，師五除掃，幡齋解果，過鼠還魂。”意譯為：“一群妖魔剛來到，樹上烏鴉滿天飛；割青宰羊祭山神，念經(jīng)消災騎馬歸；五位經(jīng)師施法術(shù)，做齋完畢魂幡回，消滅鼠精魂歸位。”
盡管不少人熱衷于倉頡書的翻譯，但自其面世之后，它的爭議就沒有停止過。倉頡書是后人偽托，一直是學界主流。北宋元符三年（1100）進士、書法家、書學理論家黃伯思認為：“自倉頡至程邈書，皆偽。”清王澍撰《淳化秘閣法帖考正》云：“今此書字雖不可識，按其書法風力短淺，全乏古意，乃與后世小篆無異，并非古文。故秦淮海（北宋秦觀）亦有了不與科斗相類，乃近大小二篆之疑。虞世南《書旨述》云：‘倉頡象形傳諸典策，世絕其跡，無得而稱。’以此而言其偽決矣。”
發(fā)展
明清復建倉頡墓，民間信仰大發(fā)展
《齊乘》所說的倉頡墓，其實就是《水經(jīng)注》所說的孔子石室（孔子廟），它的大體位置，根據(jù)《水經(jīng)注》的記載，可以推斷在今壽光洛城街道后牟城村附近。
后來，壽光又建倉頡墓，不過是在明清時期的壽光縣城大西門外以北，墓前還有倉頡雙井。明弘治十六年（1503），知縣翟唐在墓南建祠。明嘉靖三十三年(1554)壽光知縣王文翰立“倉頡墓碑”。碑為青石質(zhì)，圭首。高92厘米，寬58厘米，碑陽中間雙勾“倉頡墓”三個大字，單行，楷書。右上款題“嘉靖甲寅秋七月吉旦”，左下款題“壽光縣知縣王文翰立”。碑現(xiàn)存壽光市博物館，這是目前壽光所見與倉頡有關(guān)的最早實物。
明萬歷年間（1573—1620）知縣王國相對倉頡墓進行修葺。清康熙三十年（1691）至三十六年（1697）間，知縣劉有成不僅對倉頡墓、祠進行了修葺，而且開辟花園，將倉頡墓、祠納入其中，名為“誰園”。園中有長廊、亦曰軒、文津橋”，墓前建石亭，墓右建草亭，名為“啟秘亭”。墓周圍鑿池，池中種荷，岸上栽柳。隨后，又在誰園的西邊建佛寺、齋堂，讓僧人一并看守管理。此后，嘉慶、光緒、民國時期的數(shù)任知縣又對園中亭、墓等進行修繕。到民國時期，雖然有些荒蕪，但園中建筑、景物等基本如康熙時。
在官方的推動下，明清時期倉頡信仰在文人和民間也發(fā)展起來。文人經(jīng)常結(jié)伴游覽憑吊，寫游記、作詩歌。倉頡與壽光人結(jié)合的傳說出現(xiàn)在筆記小說中，如清代王士禛著《池北偶談》中記載：“倉頡祠墓，在壽光縣城西門瀕河。劉文和公珝，縣人也，幼時讀書外塾，每往返涉水，輒有白須老人負之。久之，問何人？答曰：‘我倉頡所遣送迎公者，他日富貴毋相忘。’公既貴，后謁倉頡祠，有侍者形容宛如所見，遂新其祠墓云。”將倉頡與明代壽光縣陽河里人、“閣老”劉珝聯(lián)系起來，此傳說在民間廣為傳播。
大約也是明清時期，倉頡墓園內(nèi)外逐漸形成了“文化市場”，每月的逢五排十西關(guān)大集，還有谷雨祭倉大典，三月十八城隍廟會等節(jié)日，倉頡墓內(nèi)外都聚集有買賣文房四寶及書畫文玩、古舊書籍的攤販，叫做“書房市”。其中最熱鬧的，要數(shù)每年臘月趕年集和谷雨祭倉大典。谷雨這一天，壽光的文人還會來到倉頡雙井前，將廢棄不用帶字的紙焚燒，將煙灰投入雙井，以示“敬惜字紙”。倉頡墓文化市場在抗日戰(zhàn)爭之前還非常繁榮，壽光解放后就不復存在了。
1950年，倉頡墓前建了烈士陵園，墓園并存，新舊相映，成為壽城一景。1960年陵園遷徙，倉頡墓也廢棄?？上?ldquo;文化大革命”時期再遭破壞，舊貌蕩然無存。
興盛
一系列舉措弘揚倉頡文化
壽光歷史上有倉頡墓、倉頡雙井、啟秘亭等遺跡。20世紀90年代以來，為紀念倉頡，壽光做了大量的工作。1992年，在迎賓路文化中心建設(shè)倉頡祠，供奉半身漢白玉倉頡像，復刻倉頡二十八字石雕。1993年，在壽光城南辟地300畝，建設(shè)“倉圣公園”，公園內(nèi)塑巨型倉頡站立雕像。依據(jù)史料記載，還原建設(shè)“倉頡紀念堂”，堂前建左右?guī)?，環(huán)以回廊，周圍鑿池，種荷花，紀念堂宛在水中央。
為讓倉頡文化深入人心，1993年8月5日，壽光縣人民政府對壽光城區(qū)29條街道正式命名，貫穿壽光東西的主干道濰（濰坊）高（高青）路壽光段正式命名為圣城路，1999年4月21日更名為圣城街——壽光又稱“圣城”，正是從那時開始的?，F(xiàn)在壽光城區(qū)又有街道稱為“圣城街道”。
2010年8月，壽光成立倉頡研究會。2014年舉辦了“倉頡·壽光與中華文明起源”研討會，來自國內(nèi)外的50余名專家學者，圍繞倉頡遺跡、倉頡造字傳說、倉頡書等專題進行研討。
2011年出版了《倉頡故里之音》，2015年出版了《中華文祖?zhèn)}頡》，2019年《壽光三圣文化》作為文史資料書籍編印發(fā)行。
2019年，洛城街道韓家牟城村，以倉頡墓在牟城為文化背景，結(jié)合新時代文明實踐，建設(shè)了以倉頡書院為主的綜合性活動陣地。在倉頡書院的東側(cè)建設(shè)了文淵湖，北側(cè)新時代文明實踐廣場上，建設(shè)了以漢字為主題的歷史文化游園，并對倉頡墓、啟秘亭、倉頡雙井、倉頡書等進行了還原。為進一步弘揚漢字文化，2021年，洛城街道屯西村投資建起一處展示漢字發(fā)展軌跡、演變歷程和書法魅力的倉頡漢字藝術(shù)館，并設(shè)置了活字印刷、雕版印刷、古法造紙等與文字有關(guān)的體驗項目。同年，《倉頡造字的傳說》被山東省人民政府列入第五批省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項目名錄。
倉頡文化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，倉頡信仰的本質(zhì)是對文字、文明的重視和敬仰，因為文字的使用是文明伊始的一個最準確的標志。全國各地通過各種藝術(shù)、建筑、活動、命名等形式紀念倉頡，對倉頡文化進行保護和傳承，都有非常積極的意義和效果。倉頡信仰的重點和未來在于對倉頡文化的創(chuàng)造性轉(zhuǎn)換和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，而不是“誰是倉頡故里”“誰的遺跡更早”諸如此類問題的爭奪和高下之辯。因為現(xiàn)有遺跡無論早晚，都是倉頡崇拜的結(jié)果，而據(jù)此推斷誰是倉頡故里都嫌證據(jù)不足。
2023年9月，壽光舉辦以“探源尋根”為主題的第十三屆兩岸漢字藝術(shù)節(jié)活動，其間舉辦兩岸名家書法、篆刻、雕塑作品展，呈現(xiàn)漢字的金石趣味和方寸之美；組織內(nèi)容豐富的講座、論壇，全方位追溯漢字發(fā)展脈絡(luò)。這一系列努力和舉措是對倉頡文化最好的傳承和弘揚，是倉頡文化“兩創(chuàng)”的生動實踐。
責任編輯：邢敏
